李宇明丨好酒更需酝酿期——序王春辉《类型学视野的汉语条件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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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类型学视野的汉语条件句研究》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试图从跨语言类型学的视角，在继承汉语传统研究的基础上，借鉴国际上复句研究的一些新理论和新方法来对汉语条件句进行审视。在对比和比较中，期望能发现汉语条件复句的一些共性与个性。

李宇明教授为本书倾情作序，今刊其序，以飨读者。

好酒更需酝酿期

——序王春辉《类型学视野的汉语条件句研究》

2024年2月14日，农历正月初五，王春辉微信发来他的书稿《类型学视野的汉语条件句研究》，这是他的博士论文，商务印书馆即将出版，请我写序。我有些恍然，毕业十五年了，论文才出版？又有些喜悦，终于要付梓了，功德圆满。看来好论文需要有个“发酵”过程，好好酝酿，不过这发酵过程也太长了点！

春辉2006年进入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跟我攻读博士学位，课程学业、阅读问学，都很勤奋，唯独博士论文定题一事颇费点时间。他在武汉大学求学时，专注于社会语言学，尤对拉波夫的变异社会语言学感兴趣。记得考博面试时，我问他若被录取，准备做何研究？他说了两个选题，一是普通话中的[u][v]变异分析，二是民族地区的双语教育考察，都属于拉波夫范式。入学后，我让他选修了社科院语言所的多门课程，如认知语法、功能语法、类型学、语法化、方言学等，先打打基础，开阔开阔视野。2007年下半年定博士论文选题，几经更易，直到2008年初，终于确定为从类型学的视角来研究汉语的条件句。

语言类型学有古典和现代之分，19世纪欧洲的历史比较语言学聚焦形态类型的研究，属于古典语言类型学；20世纪60年代美国约瑟•格林伯格所开创的聚焦蕴含共性的研究，属于现代语言类型学。格林伯格的理论一出现就得到中国学界的引介，但在80年代之后才获得较大关注。从类型学视角研究汉语，可以较方便地发现汉语的特点与共性，也可以用汉语研究的成果丰富语言类型学理论，故而进入新世纪，语言类型学渐成一时显学。

春辉的博士论文，当时名为《汉语条件句的结构与功能》，从语言类型学的视角研究汉语的条件句。论文评审委员和答辩委员都对论文给予了很好的评价。有专家说，对条件句与违实性、时态、语气、体、情态、极性、语序类型、话题结构等方面的研究，填补了空白或首次得到正面的系统考察，考察结果不乏新知卓见，而大量语料的量化统计为文中新见提供了有力的材料支撑。有专家指出，对“条件小句是话题”说法的深入剖析和中肯评价，极富启发性。也有答辩委员认为，这是迄今为止汉语条件句研究中最具独到见解、最富原创价值的一项重要的研究成果；把汉语条件句的研究推向了更加广阔的领域和更为科学的高度。这些评语有因专家厚爱而给予的溢美之词，但也说明当时的论文的确有可称道之处。

近日，我把新收到的论文定稿与当年的论文原稿做了简单比对，发现春辉对全书都加强了理论的阐发、观点的论证以及文字上的梳理润色，特别是对“条件句中的‘那/那么’”“汉语的‘除非’条件句”“汉语的比较关联条件句”“时间与条件的交叠”等章节做了较多补充，使论文的整体性和系统性进一步得到提升。一个科学问题，需要长时间盯着不放，需要长时间的钻研思考。这长长的发酵过程看来还是值得的，酿得一坛香醇老酒。

总体看，春辉这部书稿有许多值得赞赏的特点：

第一，语言材料丰富。所用语料，既有专用语料库的，也有广播剧本的，还有借用他人文献的和自省的；

第二，参考文献扎实。将近600篇（部）的参考文献，使得论文能站在前人时贤的肩膀上有所创新发展；

第三，研究视野开阔。将汉语条件句放在世界语言的条件句系统中，将条件范畴放在相关语言范畴、以及共时和历时相结合的系统中，从而将汉语条件句的研究放置在广阔的视域中；

第四，积极吸收前沿成果。在充分吸收语言类型学成果的基础上，还借鉴、利用了构式语法、语法化、认知语言学等当时多方向的前沿理论和方法，获取了多领域的新的学术给养。

汉语的单句与复句，语言学研究的兴趣点很不相同。单句研究主要关注句子成分的组合问题，组合规律涉及句子结构和结构语义问题；复句研究主要关注分句间的组合问题，组合原理主要是逻辑语义关系。所以在汉语中，单句属于句法范畴，复句属于章法范畴，故而语言学对它们的研究兴趣点不同。

条件句是复句的一种。在外部，它与让步复句、假设复句、因果复句都有纠葛；其内部如何分类，各家有各家的看法。条件句的研究就逻辑语义关系看，涉及必要条件、充分条件和无条件，涉及假设和让步；就分句的连接和条件关系看，涉及条件句与结果句的先后位序，涉及上下文的话语连接，涉及不同条件关系的关联词语和标记等。条件句研究所涉及的这些问题，春辉的这部著作都涉及到了，而且也都有自己的处理意见，虽然这些意见不见得人人同意。

从思维的角度看，条件句表述的是一种因果关系，即在什么条件下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事情可能发生在任何的“可能世界”里，不同的条件就是不同的“可能世界”，现实世界亦即真实世界，只是可能世界之一个。就此来看，条件句的使用就是在进行涉及因果关系的逻辑思维，对因果关系把握的不同，条件的实现与否，便有了推论、预测、想象等认知思维活动。条件句的使用，可以训练人的因果思维能力，可以开发人的推论、预测、想象能力，可以评价人的思维品质。科技语域和议论文文体，其条件句使用的频率和特点也许与其他语域、文体有别，春辉有暇时可以就这方面的情况再做探究。

多年前，春辉的学术兴趣从研究语言本身转向研究语言生活，在语言政策、语言治理等领域取得了不少成果，可谓是“华丽转身”。之所以能够华丽转身，应是有“描写语言”的基本功做基础。所谓描写语言，是指对某种真实的语言现象进行调查、描写、分析的能力。我觉得，不管做语言学的哪个领域的研究，都应有描写语言的基本功。

李宇明

2024年2月19日

农历正月初十，雨水之日

序于惧闲聊斋

图书信息

《类型学视野的汉语条件句研究》

王春辉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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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书共分十四章。第一章绪论，给出该书的研究对象、前人研究概况、章节安排以及一些必要的交代。第二章汉语的条件句系统，讨论国内和国际上对复句和条件句认识与研究的一些差异，并呈现出条件句在整个复句连续统中的位置。第三章汉语条件句的语义特征，从三个方面进行了考察：第一，条件句中的“条件”不同于逻辑上的“条件”；第二，条件句的假设性特征；第三，条件句的依存性特征。第四章汉语条件句的句法特征，着重于其在时、体、语气、情态、极性等句法方面的表现。第五章汉语条件句标记及其语序类型以及第六章汉语条件句小句间的语序类型，对条件连词与条件小句的语序类型以及前后小句之间的语序类型进行了详细考察。第七章汉语条件句中的“那/那么”，关注了连词“那/那么”在条件句中的隐现问题。第八章汉语的让步条件句、第九章汉语的违实条件句、第十章汉语的“除非”条件句以及第十一章汉语的比较关联条件句四章，分别对非典型和边缘条件句中的四个次类作了深入考察。第十二章时间与条件的交叠，将目光投向了条件句与其他类复句的关系。第十三章也论“条件小句是话题”，探讨了作为复句范畴之一的条件句与非复句范畴现象之间的关系。第十四章结语，是对全文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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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春辉，首都师范大学语言治理研究中心主任、国际文化学院教授，《语言战略研究》杂志副主编、《语言治理学刊》主编，多种刊物编委。国家应急语言服务团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乡村发展志愿服务促进会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语言学会语言政策与规划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社会语言学分会常务理事、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言治理研究分会副理事长。主持教育部国家语委重大等各类课题10多项，出版著作3部，发表文章110余篇。研究领域涉及语言治理与国家治理、社会语言学、语言文化教育与传播、汉语句法语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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